杜建海：现代房谱的新探索

盛世修谱,但时世之盛，至今尚限于经济、财富的崛起，于文化复兴言，则仍渺然远矣，修谱亦如此。当下修谱热渐兴，各家族不乏出资相助者，但主事者多属“文革”青少年，热诚高而学养多不济，于修谱缺常识，或难以卒读旧谱，甚而连旧谱也未曾所见，故遑论承继传统，与时俱进，于是世上新谱虽不乏上佳精品，但因袭旧谱，或任意胡编，或盲目创新者，俯拾皆是，乏善可陈。谱事乱象丛生，究其原因，乃是家谱自产生以来，经由传家之宝到弃之敝履的“四旧”之类，至今还只象是“盘中之菜”，各有所选，好之鄙之漠然置之，兼而有之。现代修谱还属于自发的民间行为，理论、技术、规范的研究和提炼以及培训、推广，严重滞后于广泛、活跃的实践。

现代社会修谱须先研究现代社会之变迁。就现代社会论，若社群空间，由封闭而开放、流动，离土离乡习以为常；民生保障，由家庭、宗族而家庭、社会并重；社会治理，由国法之下宗法、家规为主而以国家法律、法规和地方政府政策、条例为主；社会阶层，由贫贱、富贵二元而分化多元，且提升、沉沦，起伏多变；文化层次，由文盲、低下居多而普遍提高，大多能自由读写；社交关系，由亲友为主而有亲不如邻，或有恩有缘结交而亲于血缘者。就现代家庭论，若家庭结构，由几世同堂而二代同室；家庭成员，由子孙满堂、多子多福而独生子女，女孩居多，乃至丁克、单身；婚姻生育，数量、关系由相对稳固而复杂多样；儿女关系，由有尊卑、优先、内外而渐趋平等、无异；老幼抚养，由男儿为主而儿女兼养；家庭伦理，由惟长是瞻、家长专制而更加平等、民主；家庭信息，由基本透明而需保护隐私。就现代修谱论，若家谱根本，由血缘唯一而以血缘为基本、家庭为主体；家谱功能，由敬宗尊祖、敦睦互助、显亲扬名而凝聚亲情、传承家风，关注家族历史；入谱意愿，由积极依附而自愿选择；进谱方式，由方便准确的集中采录为主而以上门采访、分散采集为主，谱之信息不完整、不齐全、错讹者普遍。我国当今社会正经历“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，宗族关系基本瓦解，多少家族、家庭命运兴衰起伏、悲欢离合，家谱修编还能守株待兔、因循守旧吗？现代修谱需要鼎故革新的大反思、与时俱进的新实践。

如谱牒类型的变革。旧时宗族谱一统天下，甚至联小宗为大宗，但现今家族人口流动、家庭关系复杂、隐私保护意识增强，宗族谱修编已经不易，而适应家庭结构、家庭伦理变化的房派谱渐行于世，有后来居上之势。现代房派谱结构、内容如同宗谱，比较完整，信息可更详，尤详于记录亲情关系和家族历史文化，家风更凸显，图文并茂，因此不同于仅记录本支系图和世传基本信息的传统小家谱。房派谱的入谱对象可更灵活，儿女关系可更平等，房派内女儿及其所生育子女关系紧密的，经本房理事会合议，凡例写明，完全可自愿自主进谱。而笔者也在探索一种完全新颖的家庭谱，采用树状或可称之为倒三角的结构，以百年五代为主要范围、对象，以父母与子女两代核心家庭为主体，向上追溯三代内各自父母的血脉亲情、人生历史，成为家庭历史、家庭教育、家藏档案的文本。家庭谱由两代核心家庭基点以上，载录三代双方配偶的各自父母信息，让家庭历史信息更加完整，家庭关系也会更加平等，适应现代家庭伦理关系的变化，适应现代家谱功能属性的转变。当然，图示图注、文字记录的方式，可适当区分明确。

现代社会修谱要依法依规，符合国法根本要求，内容、形式包括修谱过程都需要合法性、合情理的考量。要因族因家制宜修谱，充分预判、了解不同家族家谱现存、残缺、新修等状况，不同家族内部关系亲疏程度和组织号召、筹资动员能力、家庭婚姻关系状况以及董事团队文化程度、关系能力和家谱印制、收藏需求等，由此考量纂修家谱的基本结构、内容，妥善改正、处置落后于时代的谱例、文献，适应不同宗族、房派、家庭的特点，拥抱印刷技术和网络技术的发展。家谱的本质属性、传家功能和基本形式，要坚持、继承好。以血缘为纽带、家庭为基础不能变，世次长幼之伦理、五世同亲和九世同族的亲疏传统不能变，世传信息基本要素不能少、精炼准确的语言风格不能变，等等。尤其是现代家谱作为家族、家庭内部档案、家藏文献的基本属性不能变。不然，家谱混同于村志、家族史志或纪念册。家谱可送公藏机构，但不等同于普通史志资料，不能即期公开，须约定解密期限，一般以家谱大修五六十年的习俗为宜。

现代家谱能成为传家之宝，我主张要凸显“三脉一风”，即以世系、世传明血脉，以世居、地情明地脉，以学历、艺文传文脉，以家训、贤俊传家风。新编家训，既要传承中华传统道德、礼仪，又要赋予当代市场经济、法治社会、学习型社会的新要求。现代公民社会自由民主，个体生而平等，家谱修编过程要尊重家庭、个体自愿自主性，谱例要取得广泛认同；家谱记录族中贤俊，不惟名望、富贵，凡德行、事迹异于常人者，均扼要予以记录，不能让家谱成为家族成员间名利攀比的载体。同时，入谱信息、家谱公藏，要充分考虑家庭、个人的隐私保护。如此，现代家谱才能适应时代，依法合法，同脉同胞会有共识，产生共情。

横溪王氏江房是宁波教育世家，近百年来，乡贤才俊辈出，于乡邦、社会造福、贡献良多，堪称现代望族。十二世王汝源先生主持，十三世诸位积极参与、合力新修的江房谱，以横溪乡贤、王家十一世江房长祥潞公及以下百年五世为主体，是江房派历史文化、人物事迹的家风实录，又成为亲情志、家族史。祥潞公下传人，则无论男女、夫妇、孙甥，尽数收录；且凡本家族义子、义女或过继、领养的传人，法定手续齐全，已易姓为王，入谱自愿，一视同仁，但编辑技术上适当有别，以不同颜色、注明性别、增加姓氏相区分。是谱之卷首，印存人物、活动、史迹的大量照片，展现血脉亲情；设“世居”卷，以丰富史料，让走出家乡的子孙后代记住乡愁，知晓共同的根源和故乡，特别是与本房派紧密相关的王家大屋、正始中学及亭、塔等；“文献”卷，收录第十一至十三世房长、已故长辈的人物传或回忆录、追悼词，以传颂事迹，且表思念之情，既有详细故事，又有具体生动细节，有家风、美德熏陶之效。该谱不仅记录血缘亲人，且在卷末附有亲恩录，以便让藏谱者记录对本家庭成员有恩有缘而特别亲近之人，符合传统价值观和现代社会社交的现实。江房谱可谓坚持传承传统，合乎时代潮流，颇有家族特色，而信息资料丰富，于上述本人近十年对现代家谱编纂理念的思考基本吻合。

2001年10月，我到横溪任职，主政五年，作为联村干部，就联系王家所在的上街村，帮助建成护圣公园，耳闻目睹詠沧先生及其后人的史迹和感人事迹，在编纂《横溪文化大观》丛书《千年横溪》卷之“横溪俊杰”编时，收录其一门三杰——横溪的正始中学创办人王兴邦先生、宁波教育家王兴廉先生、卓越的科技专家王维源先生，而当年从《正始通讯》选录钱聿棠先生关于王兴邦先生一文，诚然出于对这位人格高尚的乡贤的至诚敬仰。丛书出版后，遵王兴廉先生之嘱，我上门赠与多套。《怀溪集》印毕，先生偕夫人亲自来我居室惠赠。正始中学80周年校庆，我受邀参加，由同学、前任校长许卫平和正始学校文化建设功臣俞光透先生牵线，有缘结识王氏江房部分后人，依稀能看到这个家族成员们虽遭受长期压抑，但自立自强的持重和刚毅。前几年，王兴廉先生公子无锋、跃先尊兄告诉我，正启动修编房谱，我即热心回应以示支持。本月初，初稿甫成，负责编纂的无锋尊兄即发邮件，继而来我办公室商讨房谱之修改完善，于我所提建议多有采纳。尽管江房谱之信息、稿源众手采集，同中有异，于谱例特质的呈现表达方式，尚有些许不尽遵循之处，但从对家谱根本、基本的守正创新和“三脉一风”的家谱价值观之，仍不失为现代上佳之房谱。无锋尊兄与我同是教师出身，退休后长期帮助北仑区委职能部门编纂党史和地方史志，而我于2016年底从鄞州区委党校调任区委党史办（区政府方志办）工作，成了同道。他命我序其首，我亦乐为之前缀数言，以此向当代鄞南望族——横溪王氏江房派致敬。

鄞东管江杜建海

2019年11月于梅熟堂